“你们出版社从哪调来一位年轻编辑,网络文学搞得这么好?”近来,这句话成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内部的一句“笑谈”。
2019年1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与热播影视同步推出图书《庆余年》,三卷书在一个月内发行了56万册。“网络文学一定是年轻人做的吧?”基于这样的观念,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50后策划编辑胡玉萍成了外人口中的“年轻编辑”。2019年,另一部颇具知名度的作品却证明着她的“资深”,胡玉萍是第十届茅盾文学奖长篇小说《牵风记》的责任编辑。一边是主流文学奖获奖作品,一边是网络文学畅销书,胡玉萍的年终成绩单,于无形中折射出了当代文学与阅读生活的光彩。
胡玉萍的经验并非孤例。近年来,许多传统文学社已开始主动“触网”。2020年1月,经过一年的筹备,百花文艺出版社成立“百花网络文学馆”,正式启航深耕网文,融合出版与影视孵化。传统文学社对网络文学的关注印证了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主任陈崎嵘的判断——2019年是中国网络文学提质升级标志性之年。
出版人要把眼光放宽
1998年,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率先在网络上开始连载,网络与文学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让这部小说成为中国网络文学的“开山之作”。
22年过去,网络文学已发展为一个“庞然大物”:《2018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显示,截至2018年,各类网络文学作品累计2442万部,读者规模已经达到4.3亿人。有人说,中国网络文学已成为与好莱坞电影、日本动漫、韩国演艺并驾齐驱的世界四大文化产业现象。
可以说,网络文学颠覆了传统文学出版的模式,当文学编辑还在恪守与作家合作的素养与美德时,网络文学已掀起热潮,将众多读者划入自己的领地。曾经,胡玉萍和许多传统文学出版社的编辑一样,面对网络文学有过顾虑,也有过犹豫。
“开始做网络文学时也怕别人说‘不入流’。”胡玉萍说,大家对网络文学的担忧主要是语言不够精湛,某些作品的艺术品位不够高,会降低读者对语言文字的追求。耕耘当代文学数十载,经验告诉胡玉萍,一定要把眼光放宽,不要把自己划在小圈子里局限住。
“一些网络文学作品,大众喜爱、作品不低俗,一个月有这么大的销量说明了什么呢?”胡玉萍回忆起自己年轻时曾特别喜欢读金庸、古龙的小说,当时人们对武侠小说也曾持保守态度。于是,胡玉萍开始主动“触网”,她以对待传统文学的高标准去选择网络文学精品,在2017年,她责编的第一部网络文学《哑舍》系列出版,随后又相继策划出版了《择天记》《庆余年》等,销量均十分可观。
“网络文学一定会出大作家”
今年1月,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该社第一本网络文学作品《吾辈当关之百步识人》,影视孵化也同步进行。这是一部描绘当代海关人真实工作和生活的小说,1992年生的作者猎衣扬正是天津海关的工作人员,“我将目光聚焦到我身边的人,讲海关人的故事,比我们的海关卷宗有意思”。
“2018年至2019年,网络文学迎来了现实题材的大爆发,《吾辈当关之百步识人》就是其中的一类‘行业文’。”网络文学评论家、北京市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许苗苗说,“行业文”是现实题材网文中的一种喜人的新现象,是网络文学现实题材探索的成果。因为网文作者很多来自不同行业,真正做到了在一线在基层,进行的是平视的描摹,所以创作中采用类似非虚构写作手法。
网络文学的长项与短板常常在专业文学编辑的眼中暴露无遗。摆在许多文学编辑面前的第一个特征往往是篇幅长。与“长”相伴的,是网路文学语言的口语化及随意性。
《牵风记》,13万字,刚刚达到茅盾文学奖的字数下限;《庆余年》,377万字,已经达到网络文学的字数高峰。显然,胡玉萍编辑的这两部作品,在字数上有些悬殊。
数据显示,网络文学作品平均篇幅为65万字,有近一成作品字数在200万字以上。篇幅长是网络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特点。胡玉萍轻松地举出了几例网文中有悖常理的措辞。比如,有作品写道“握好火车的方向盘”,但火车并没有方向盘。有作品描述“背着一人多高的枪”,显然是脱离实际的夸张。相比之下,许多纯文学作家的文字则非常考究,“比如作家张炜的文字,编辑基本不需要修改。”胡玉萍说。
挑剔却不保守,对待网络文学作品,胡玉萍的编辑“秘诀”是特别注意去看一个作品的长项是什么。文学作品会有弱点,也会有长项。网络文学的长项就是特别会讲故事,网络文学作家的长项是没有太多束缚,构思天马行空、大开大合,充满想象力,对读者有一定的吸引力。
在一篇题为“洞悉读者,预知时潮”的编辑手记里,胡玉萍写道:“出版业发展到今天,对编辑的要求再也不是仅凭经验闭门造车地做一些案头事务,现在的编辑要注意洞悉读者心中价值的改变、预知时潮的需求。”
“未来,网络文学一定会出大作家。”这是胡玉萍望到的潮水方向。
精品化是大势所趋
回看2019年有关网络文学的重要新闻,人们会发现,网文世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2019年3月起,“扫黄打非”部门针对网络文学领域存在的低俗色情问题,大力开展专项整治;2019年,三部网络文学作品首次荣登年度“中国好书”。
“网络文学精品化已是大势所趋。”在2019年的最后一天,《庆余年》被评为人文社2019年“十五大好书”,且投票排名第四。胡玉萍说,《庆余年》的作者猫腻在确认小说可以拿到人文社出版后,花大力气对小说进行了修改完善。对于网络文学作家来说,专业的出版是对作品的淘洗与提升。
2019年,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获得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后浪出版公司早在2017年便引进出版其两部作品,出版眼光获众多读者好评。记者了解到,近年来,后浪出版公司也相继出版了多部连载于网络的小说。在作品选取上,突破“网络文学”这一概念,只以“优秀原创文学”的标准衡量作品,关注作品是否在文学技巧上有所探索。
网络文学提质升级,传统出版兼容并包,网络文学正在实现新的超越。
“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作家,到现在的80、90后作家,我同七代作家打过交道。”胡玉萍细数着。四十年从未离开文学,她的视角颇具历史感。
“这七代作家有什么不同呢?”
“每一代都不一样!”胡玉萍笃定地对记者说,每一代作家都有不同的风采,因为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与成长环境都不一样。“老作家们厚重,责任感强,望着他们的背影就像山一样;80、90后作家观念和知识结构很新,思维敏捷,思路开阔,进取心强。”胡玉萍说,文学是百花齐放的,不是所有作品都要像《平凡的世界》,我们有高山大海,也有湖泊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