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的改革和继续改革,铲除了中国财产私有制的根基;经过拨乱反正与三十多年的改革和超长经济发展相伴,中国又快速爆发、野蛮地生成了一个巨额财富群体。拥有巨额财富,当然是好事,可为什么那么多的企业家、新富人士没有安全感,会产生焦虑不安,并且其中不少人已远走海外?
从众多企业家、新富人士身上查找原因,主要在于他(她)们秉持的财富观过于狭隘。对他们来说,可谓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即他(她)们只想把挣得、拥有的巨额资产财富一分不少地传给他们的后代。而之所以秉持这种财富传承观,又在于他们的思想贫乏、视野狭窄、观念落后,心态无根,既缺乏西方新教伦理推崇的财富观,又缺乏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正能量的家族代际财富传承观。一句话,他们对人类史上与财富的创造、享用有关的经验教训、成败得失缺乏足够的了解、思考和借鉴。舆论抨击他们是“土豪”,原因正在于此。
西方自由资本主义新教伦理滋养出来的典型人物J· D·洛克菲勒(美国第一位亿万富翁),当他的财富积累到需要想象力才可挥霍时,他开始相信上帝希望他造福人类而赐予他金钱。在这种新教伦理的思想文化氛围、题旨情景中,上帝是天道和人道的合意代表,而巨富人士如洛克菲勒,他们把自己视为上帝选定的工具,其使命是帮助上帝完成在世间的目标,其工作是荣神益人的善行益举。
秉承这种新教伦理观念的代表人物,还有美国的大发明家本杰明·富兰克林。马克斯·韦伯在其《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中说,富兰克林具有强烈的使命感,这使他不断钻研学问、勤奋工作、热衷于公共事务。
富兰克林出身寒微,10岁辍学做工,12岁在印刷厂当学徒和帮工。但他从信奉加尔文教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非常宝贵的思想资产,《旧约·箴言》照亮了他人生的起点。他广泛阅读文学、历史、哲学著作,自学数学和四门外语,并潜心练习写作。
在自然科学发明创造方面,他的成果也堪称杰出,如新式火炉、避雷针、电轮、双焦距眼镜、自动烤肉机、高架取书机、新式路灯等,因而被世人称为“第二个普罗米修斯”。82岁时,他在遗嘱中特别写明要帮助像当年的他一样勤勉、上进但无人资助的学徒青年。
富兰克林还将未动用的州长薪水赠给波士顿和费城各1000磅,向25岁以下,完成学徒合同条款的已婚青年发放贷款,年息百分之五,每年偿还本金的十分之一。回笼资金再借给其他具备类似条件的青年。这个计划是有长远眼光的,可以持续运营下去。
洛克菲勒的一生,集实业家、科学家、社会活动家、思想家和外交家于一身,但他的墓碑上仅刻一个称号:“印刷工洛克菲勒”。显然,洛克菲勒对世界的贡献,不仅体现在实业科学方面,他的财富观,他使用财富过程中的精妙设计所体现出来的博大精神,也给后人教益良多,这足以令当今的中国土豪们面壁反思。后来的美国钢铁大王卡耐基,以及今天国人熟知的巴菲特、盖茨,皆是这种新教伦理财富观的继承者。
当今众多企业家、新富人士中的财富传承观,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也并非完全得到肯定。换言之,中国人在家族财富(包括有形的物质的和无形的思想)代际传承方面也有相当理性成熟的一面。
晚清醇亲王奕譞给子孙们的一条家训就是:“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财也少,产也少,后来子孙祸也小,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些微产业知自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奕譞的家训体现了这位亲王对社会、人性的深刻洞察,虽然句句不离子孙,字字都在为子孙着想,但其视野却是天样阔大,其境界是当今的土豪们无法相比的。君不见,当今那些还没有创造社会财富的“富二代”驾驶高档轿车横冲直撞害人害己,或到不该未成年人去的高档消费场所潇洒买醉丢人现眼,丑态百出?
我们看当今中国巨额财富阶层的不安焦虑,我们看美国洛克菲勒、富兰克林的懿德善行,我们看奕譞的家训,会得到什么启示?
这就是:财富的使用应该理性,应把财富给予那些需要财富的人,而不应区别亲疏。人的需要必须始于必需,止于必需,掌握过量巨额财富的人在生前把财富资产配置、安排给该用、善用财富资产的人,是理性的选择;仅仅留给血缘亲人,是动物精神的展示,算不上是理性选择,因为这将使财富资产面临一种不确定性和风险。太多的实例证明,财富资产有可能被后世亲人浪费、虚掷、闲置,财富资产也有可能沦为后世子孙招祸作恶、自戕自烁的工具帮凶。
财富占有欲,是私有制的起源。当今众多企业家、新富阶层人士头脑中的狭隘的财富传承观,可以说是人类初期蒙昧阶段的残余,不足为训。只有摈弃狭隘的财富传承观,树立理性的财富运用观,那些不安和焦虑,才会烟消云散。人是奇怪的,既渴望被理解,又嫉恨、排斥被看穿。所以,世界上有一种理解,叫世事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