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香港印刷业商会理事长杨金溪先生
也许是萦绕眉间的新年喜庆，也许是奥运会临近的十分激动，使我们对印刷业充满了期盼。但是，对于刚刚经历了春运冰雪劫难的外来工，对于承受着各种成本压力的外资企业，他们似乎有别样的理解。于是，我们带着沟通的愿望，跟随着节后的民工潮来到东莞，采访了香港印刷业商会理事长杨金溪先生。和他面对面坐在办公室一隅的茶座，品味着清香扑鼻的功夫茶，倾听他细说商会的发展历史，交谈间犹见他把创办金杯印刷有限公司，一路披荆斩棘的闯劲和兢兢业业的务实精神再次带入他现在的商会工作中。听他说 5 年前已经退休，现已把金杯的经营权完全交给了孩子们，我们很诧异于他的放手；眼看他打开电子邮箱，一长串的邮件都是链接着印刷业的方方面面，我们又感动于他的付出。对于别人，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对于杨理事长，印刷可能是他一生的热爱，纵然退休，依然要为印刷业、为商会而奔走四方。
香港与广东一衣带水，珠江三角洲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港资企业，但是，香港作为一个自由贸易港，在许多方面又不同于我们内地，如何在企业与政府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杨理事长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探索着、努力着。下面我们就听听他作为资深印刷人的心声吧！
记者：杨理事长，很高兴你能从百忙中抽时间接受我们的访谈。香港印刷业商会创会于1939年，有着60多年的悠久辉煌历史。作为最新一届理事长，能谈谈你的感受吗？在未来推动商会工作有无新的发展计划？
杨先生：我之所以担任商会的理事长，一是因为我退休了，有空余时间为行业做些公益事。二是作为商会的领头人，主要目的是召集各位会员在一起，为行业的发展出谋划策。我们的关系都是平等的、互相尊重的。
商会历史悠久，开始只在香港地区运作，到了何家铿担任理事长时，已酝酿要改革，直至李德荣理事长任职期间，商会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目前，商会工作主要面向几个方面，一是印刷行业出现了按需印刷、数码印刷等新技术，给香港的零件印刷造成不少冲击，市场竞争也太激烈，最后一定是优胜劣汰，只有为数不多的优秀企业能生存下来，我们需要引导其转型，寻找新的商机。例如推介一些转型数码印刷的成功案例，当然，不是说一定要所有的企业转型数码印刷，但从成功例子中吸取经验教训，我们就能少走弯路、少冒风险。二是商会要推动政府及企业培养从设计到印刷的人才，它不仅仅包括数码印刷方面，更重要的是在工作流程控制方面的人才。这也是我们出版《DPI》会刊的原因。在香港印前基本都普及电脑直接制版技术了，我们的目标实际是要推动整个印刷生产流程的数字化和信息化，它比数码印刷技术更高一级，即是从印前到印后，甚至管理，都全部用数字信息技术来推动自动化的机器，也就是CIP4。三是商会应成为面向政府的发言机构。国内市场经济已开始深入发展，为了适应国内不断完善的各项政策，商会将会尽力做好印刷行业与内地政府沟通的桥梁，帮助已进入内地投资的企业了解和应对国内的政策。由于外资企业对如何实施国内一些政策存在不同的意见，我们就从企业的实际出发向政府机关部门提出许多意见和建议，也得到了政府的认可，并使企业与政府在政策上实现互动，及时得到改进。
记者：香港印刷业在推动中国印刷业发展起到很大的作用，打造了“前店后厂”的经营模式，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很多原有的优势已成了历史，特别是国家对加工贸易政策的调整，多数“来料加工”的港资企业都面临转型，重新定位，对此你是如何认为呢？
杨先生：改革开放以来，“来料加工”企业已发挥很大作用。目前珠三角地区的外资企业大多数都是“来料加工”企业。由于国家整体经济发展的需要，一再调整加工贸易政策，给不少外资企业带来冲击，感到压力很大，现在已经有不少企业难以维持了。印刷行业也不例外，因为我们是投入大资本来做小生意，也不想时时承受这种政策风险。所以，我们非常希望国家能保持政策的稳定性，如果继续按照国家宏观调控和国内外市场变化以及产业政策的要求，对加工贸易进行动态管理，投资者有可能失去信心。随着其他工业的转移，印刷企业也会转移，因为商家是哪里适宜生存就往哪里走。
要知道，印刷涵盖了整个工业，国家要发展工业就一定要发展印刷。另外，广告、新闻出版等行业也离不开印刷。在生活中，我们随处都能看到印刷品。由于印刷业所使用的都是非常先进的技术设备，投资很大，产值却不大，可能让人感觉不太合理，造成印刷业一直处于边缘化的地位，被人们忽视。但有一句话却要记住：从一个地区的印刷业发不发达，就可看出其经济发不发达。
记者：改革开放后，大多数香港企业迁移到内地设厂，而留在香港本土的印刷业发展状况又如何？是否还保持着优势？
杨先生：香港大多数经营出口业务的印刷企业都在广东设厂，留在本地的企业多数经营来自本地财经界、广告界等的急件印刷。这些企业都已进入数码印刷时代，由于香港地小人多，所以其企业规模都不大，而且比较集中，如果接到比较大的订单，如招股书等，他们就会联合生产。另外，由于国内意识形态的控制以及成本高的原因，也有一些书刊印刷还留在香港。如果国内政策放开，一些杂志副刊都可能会在内地印刷。在香港发展的空间不大，留在香港的许多企业难以扩大规模，都渐渐式微，其出路可能会转为数码印刷的输出中心。
记者：2008年中国实行新的税法，内外资企业站在同一纳税平台，原有的优惠政策逐渐减少，另外新劳动法实施，对国内包括港资企业都带来不少影响。在你看来，生产基地都在珠三角洲地区的港资企业是如何理解？有何新的共识？他们是打回香港本土还是继续北上，在中西部发展，享用国家在中西部地区的优惠政策呢？
杨先生：我们香港企业在哪里生存都是守法企业，国家制定新劳动法是要保护工人，原则是正确的，我们香港企业也很赞同。但站在我个人的角度上看，新法全面实施还存在不少问题，国家这么大，各种企业经营的模式、手法不尽相同，所以政策一出台，就已经褒贬评说不一，不仅针对企业，就是打工一族，也有这方面的意见。比如加班问题，大多数企业本身就是开工不足，如果在休息日加班按劳动法规定要支付工人 2 倍工资，企业就宁可减少加班，工人的收入也会随之减少。有不少外来工人，他们出来打工的目的是想多挣点钱，特别是在业余时间，能多增加收入是他们的心愿，但企业也要从成本开支考虑。另外，有些订单多的企业需要工人多加班，可是劳动法限制加班时数，需要靠加班费解决家庭生活困难的工人就无法多加班了。所以，如果劳动法能根据不同地区所处的环境不同，增加些补充条例，不要一概而论，这反而是劳资双方都比较容易接受的。比如加班是由工人自愿选择，企业并不强迫，用适当的加班费或其他措施吸引工人等等。我看会减少各方面的矛盾和冲突，有利于社会的和谐。
至于企业所得税增加，本不是很大的问题。关键是突然在短时间内，各种新政策接踵而来，劳工成本上升、进口各种原料的税收成本也增加，再加上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持续上升，几方面的因素变化一起压下来，我估计仅成本就上升了30%，这样使不少企业难以承受，特别是一些资金不雄厚的企业及外资出口型企业的压力更大。无奈我们洽谈业务不是等政策出台才去进行的，特别是来料加工，都是提早向客户报价，现在由于政策的问题，使成本大幅上升，我们做生意的人最讲信誉，每年都是循规蹈矩经营生产，价格却是报跌容易报升难，因而过年后一开工就有不少企业关闭的现象出现。当然，这不仅仅是政策的因素，有些市场风险也是难以预料的。所以希望政府考虑一下企业的难处，在政策上扶持我们，减轻我们的压力。
面对现实的环境，企业也纷纷寻找新的出路。有的港企可能回流香港，估计会转型成中介公司，然后再找新的机遇。虽然政府鼓励企业到中西部投资，但考虑到交通成本高、配套措施跟不上等因素，还有就是政策的不稳定性，多数企业都会望而却步。我就不会考虑此事了。尤其是印刷企业的投资大，说到迁移更不能草率行事。早前我们已经去过北欧、印度等地考察，感觉在那里投资设厂不太理想。据我们的观察，转移到海口加工区可能是更好的选择，近日我们商会将组团去实地考察一下其投资环境。当下谈得最热门的是迁移到越南，那里海港多、交通方便，我们商会也有意组团去看看。当然，就是迁移也不会像在珠江三角洲那样买地建厂了，主要是通过代理来经营市场。说实在，香港人的应变能力是比较强的，我们商会也希望能为会员找到解决的办法，时时都在为他们寻找新的投资商机。
记者：港资企业在拓展海外市场有着自身的优势及多年的海外服务经验。你能否向国内企业介绍一下这方面的心得？
杨先生：要拓展海外市场，没有客户的信任是很难的。低廉的价格固然是吸引海外市场的一个重要因素，但真正的信誉不是建立在价格上。目前还没有多少内地企业真正能接到许多海外订单，即使接到订单，其享受的价格与港资企业也是有差距的，这里涉及到企业的信誉、素质等等因素。就拿现时的经营环境，我们港资企业虽然面临种种经济成本压力，但都没有把这其中压力转嫁到客户身上。所以说，要想真正打入海外市场，做到成行成市，首先要提高国内企业的整体信誉，而且这种对外服务关系的建立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我所说的信誉，不是建立品牌问题。对于印刷企业而言，无法依靠品牌来取信于海外市场。我们印书、印纸盒，可谓为他人作嫁衣裳。如果没有我们提供的衣服，他们怎么会有品牌呢？说实在的，我国其他工业的产品大多处于国际中低端水平，但我们的印刷品质很多都达到国际最高水平了。如今，广东的印刷业蓬勃发展，也是得益于港资企业把先进的技术设备、管理经验以及海外客源等带进来。但是内地企业要想在国际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就得在产品品质、交货期、安全性等方面有一套科学管理的体制，并且让别人看得到及认同。持之以恒，企业的信誉就能慢慢建立来。我觉得国内企业可以从港资企业多吸取经验，再经过中介慢慢参与海外市场。但是要警惕其中的陷阱，别让国外一些故意挑剔的“印刷老鼠”给骗了。
记者：你是香港资深印刷人，与国内不少印刷协会有过交往，你认为在运作上香港商会与国内协会应在哪几方面加强合作？
杨先生：首先，我们可通过不同的途径交流意见，为提升我国印刷业在世界上的地位、为把大珠三角建设成为世界印刷基地而努力。印刷术是祖国的四大发明之一，我们作为后人，应发扬光大。我们商会已经开始加强与国内协会的联系，参与或举办不同类型的研讨会，把香港印刷企业的先进技术、经验毫无保留相互交流，让内地企业多了解我们港商的心声。另外，我们还从各方面征集港资企业的意见，并联合国内协会把印刷企业以及整个行业发展存在的问题向国家发改委、商务部等反映，以促进印刷行业的稳步发展，争取共创美好的明天。
记者：现在不少传统行业受到新兴行业的冲击，都在转型和分流，印刷业也不会例外。你认为未来印刷业应扮演什么角色，今后的定位是什么？
杨先生：互联网的出现给了人们新的阅读体验、新的选择，这肯定会影响人们对印刷的需求，也促进了印刷本身的发展。但我感觉传统印刷是无法取代的，起码在近20年内不会起大的变化。比如一些资料性的印刷品依然需要，包装印刷的需求也会随着工业的繁荣发展而日益增多。有意思的是，如今电脑、手机等高科技产品的说明书也需要大量的印刷，新兴的网游产业也涉及到书刊出版印刷。而数码印刷的出现，主要针对一些内部性资料的印刷，比如公司文件等。随着数码印刷设备成本的降低，数码印刷甚至会走进写字楼，一般的公司也可以拥有自己的输出中心。但数码印刷还是无法代替大批量的印刷，今后在印刷业里，胶印与数码将会同时存在，互补长短。现在的印刷设备已经非常先进，印刷速度也相当快了，透过各大印刷展会，我们可以观察到印刷技术的发展趋势将会集中在对整个生产流程的控制方面。比如CIP4，用信息指挥机器，实现信息的传达和整合，也就是数据的共享。
记者：2008年中国及印刷业都有不少大事发生，会给大家带来不少机遇及变化。在此，请你为中国印刷企业（包括港资企业）谈谈你的心声。
杨先生：我感到现在的印刷业好像处在冰河时期，又一次经历着鲤鱼跳龙门的关口。10多年来，印刷业不断地承受着种种压力，可谓步履维艰，印刷企业都要各出奇宝来克服困难。我们只希望在政府的支持、行业的发展及自身的努力下可以顺利度过难关。
我们采访杨理事长的计划，从预约到成行，经历了2008年最为严酷的寒冬及春运，也印证了他在采访最后所说的“冰河期”，真可谓刻骨铭心！如何进行一场破冰之旅，达成各方的沟通、理解与支持，为企业找到生存发展之道，为印刷业创造辉煌的明天，这是所有印刷人都在思考的问题和期待之事，我们祈盼着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会迎来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时刻。
采访不知不觉结束了，握手道别之际，终于忍不住提到杨理事长办公室内端坐一角的弥勒笑佛，他爽朗一笑，回应说：“我现在就是要像这弥勒笑佛一样，哈哈笑着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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