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数字阅读兴起以来,“纸书即将消亡”的论断便不绝于耳,实际上,新媒体和纸书所承担的,本就是截然不同的文化义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读书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纸质书的式微一度被视为新媒体崛起的结果,于是出版社蜂拥而上,投身融媒体转型。一时间,各大出版社的官方账号纷纷涌现在音视频平台上,迅速成为新书上市的宣传窗口。有些读者不禁觉得吃味,从什么时候起,书竟变作了互联网的附属品,为何笔墨犹在,人们却仿佛已经嗅不到它的芳香?
说起来,出版社在跟进媒体融合上其实落后了不少,最初唱响这一口号的风行网与上海广播电视台开启资源整合的时候,出版业还在为中文版《史蒂夫·乔布斯传》的畅销欢欣鼓舞。出版家们始终有些自己的骄傲,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岂容一历史仅50年出头的二进制技术践踏。直到被冷冰冰的销售数字残酷地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创作本该是一项甘于寂寞的事
在这个时代,所有的文化基础都被数字化,计算机承担了文本从生产到发行的全部过程,创作者引以为豪的手稿被硬盘存储取代。那么,阅读作为纸质书流通的最终环节,被数字媒体入侵便应当是合理的事情。语音、动画、小视频、游戏、虚拟现实……新媒体的传播力任何人都无法否认。
新媒体的后工业特性造就了强大的市场适应能力,借助其流量能够覆盖纸书永远无法想象的受众群体。读书须尽苦功夫,然而浏览一个15秒的短视频却不需要。
为了迎合尽可能多的受众,新媒体的经营者将越来越多的时间花费在寻求吸引人眼球的标题、图案,或者设计不会令读者感到疲惫的版式和布局上,作品的质量被迫退居其次,良莠不齐。
写作本该是一项甘于寂寞的工作。当灵感和智慧翩然来访,即使在子夜时分,从脑海滚下指尖的方块字也可以如水流般涓涓不绝,斩不断、止不住。这是一项非常自我的工作,与经营新媒体全然不同。
从这个意义上说,“融媒体出版”因为是配合其他“辅助”视听功能而诞生的文字,根本不足以被称为“创作”。这是一种病态写作方式,其成果亦将导致一种病态的阅读方式。
碎片化作品从根本上粉碎了创作思维的连贯性与一体性,让作品退化为简单的实景描述或者事实拼接,失去连续的逻辑推进过程,进而不再能够孕育成熟的理论。
人类之所以为高智能动物,其根本就在于人能够对事物进行智性理解。归纳、演绎是智慧,思辨、批判是智慧,比拟、抽象也是智慧。文字是能够表现超现实感受的表达方式,也是能够描绘终极精神的表达方式。
新媒体与纸质书承担不同的文化义务
或许有人会说,是新媒体让纸质书不再曲高和寡,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选择让自己舒适的欣赏方式,殊不知新媒体和纸质书所承担的,本就是截然不同的文化义务。
如果说新媒体是五光十色的商业街的缩影,纸质书应该扮演的就是清新空气和温暖阳光的角色。纸质书阅读有资格保有自己的骄傲,因为纵然朴素的文字无法给予读者与绚烂的音视频同等的快感,却只有书卷,能够让人久久沉浸,回味无穷。
新媒体拥有着传统出版从未有过的时效性和传播性,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恰恰证明了新媒体从未侵占过纸质书出版的高地。新媒体是快节奏生活方式的产物,纸书出版如若手忙脚乱地对其传播方式东施效颦,不啻为以己之短竞彼之长。相反,纸质书所缺乏的速度与力度,会在其深度与沉淀中得到弥补。出版业的责任,更应该是令创作者十年寒窗所生产的价值长久地存在下去,不被取代,亦不失去活力。
创作需要时间,阅读同样需要;创作需要思考,阅读也同样需要。新媒体的出现造成了前所未见的信息爆炸,但是区区几分钟的快速信息获取,与花费成块时间去阅读一本书,其功效是迥然相异的。
阅读的式微,来自无法抵御诱惑的人性,是耐心与沉思习惯的消亡,而不是行业的衰退。如若一个本该塑造着静思者的行业,却沦为快销产业的附庸,那该有多么可悲。新媒体的崛起,不是让人们变得“懒得读书”的借口。笔墨犹在,让它的芳香不断飘洒,才是出版人应尽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