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署长您好!您是新闻出版总署的署长,还是国家版权局的局长,还是全国“扫黄打非”工作小组的副组长。您每天上班先干哪件事,是先“扫黄打非”,还是先管版权?
柳斌杰:有时候首先是“扫黄打非”的事情。版权的事情是每年有一些重要的时候,必须要去管。出版的事情就是按照正常的工作,有计划地来推进。
崔永元:网上有人说,柳斌杰先生又管“扫黄打非”,又管版权,又管新闻出版总署,所以他日常工作非常繁忙,根本没有时间看书。
柳斌杰:不看也得看。因为职责所在,我们现在的图书出版业也相当发达,出书的周期非常快,现在最快的书一周时间就能面世。所以为了了解出书的动态,整个市场的情况,国内外图书对中国的说法、看法,那么就必须要看。
崔永元:您能告诉我们中国现在一年出多少种书吗?
柳斌杰:我们这两年已经连续每年出书超过了27万种。
一年至少看200本书
崔永元:问您一个私人问题,您个人一年能看多少本书?
柳斌杰:我过去一年至少看200本书。现在大概也是。
崔永元:多少?200本,天呐!
柳斌杰:我很早就养成了读书的习惯,那个时候特别是在学校读研究生,老师都要求每年至少读200种以上,还要做笔记,还要给老师检查。
崔永元:也就是说您上学的时候,课业负担比我们还重呢。
柳斌杰:读书的任务。
崔永元:非常大。
柳斌杰:作业就不一定重了。
崔永元:您刚才说现在要读的更多了。
柳斌杰:现在读得更多,数量要多一些,就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书要读,可以说好书坏书都要读,这是职务所在。
没有创造出影响世界的书是一个“缺陷”
崔永元:您看我是不是长得像一个人,您看不出来是吧。像那个奥巴马总统,奥巴马总统见到您会问这样的问题,说柳斌杰先生,您是负责中国出版领域最高的行政长官,能不能给我们美国人推荐两本好的中国书。
柳斌杰:你说的这个事情我还真遇到过。我在德国访问期间,德国总理默克尔就当面向我问过。她对我说,你来给我介绍几种有关中国的图书,哪一本最能够真实地介绍当代的中国。
崔永元:大家都想听,哪一本?
柳斌杰:我给她介绍了《中国大趋势》。
崔永元:叫什么?
柳斌杰:《中国大趋势》。
崔永元:没看过这个。
柳斌杰:这是写《大趋势》的作家奈斯彼特,专门写的关于中国社会发展的一本书,在法兰克福书展上非常畅销。
崔永元:默克尔说,不,不,我的意思是让您给我推荐一本中国人自己写的书。
柳斌杰:中国人自己写的书,我们也给她介绍了一些,她的印象不深刻,她认为她看过中国的一些书。
崔永元:您应该送她一个图书馆,把咱们中国的好书都给她看一看,省得双方会有误解。
柳斌杰:这次在法兰克福书展期间,我有一个感觉,世界各个国家,包括高层,包括广大知识界,都非常愿意了解中国,因为中国这几年的发展,也使世界感到非常震惊。另外一个就是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但是我们还没有能够创造出能够影响世界的这种书,让大家从中国出的书里面,来解读中国、了解中国,这个我觉得是一个“缺陷”。
世界畅销书在中国都能买到
崔永元:我觉得您说得特别实在,虽然我们出书的量那么大,但是能影响世界的书可能还是少。我揣测下您的年龄,应该赶上过那种图书贫乏的时代,就是想看书都没书看,您赶上过这样的时候吧?
柳斌杰:赶上过。在“文革”期间,我当时要买一本英文词典,在全国都买不上,托了好多同学去买,最后在唐山一个县里面的书店,那个地方好像“文化大革命”没有清除,买了一本。我以后考研究生就靠的这本词典。上了研究生已经是1978年了,1978年我在学校早上四点钟还去排队买书呢,买的就是开始翻译进来的外国学术名著。
崔永元:当时排多长的队?
柳斌杰:在学校的大食堂里卖,从院子里面,能起码排得有六七百人吧,一人还限购一套,那个时候书是很紧缺。
崔永元:就像现在买《阿凡达》的票一样,那时候买本书就这么难。
柳斌杰:现在我们中国的书一年有27万个品种、70亿册,在世界上畅销的书,可以说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的市场都能买到。
崔永元:我上学的时候还干过一件坏事,被老师批评了,我猜署长也干过这种坏事,就是因为可看的书少,看过手抄本《绿色尸体》,您看过吧?
柳斌杰:那个时代都看过,手抄本的书在学校里经常流传,老师上课的时候下来抓学生看这个手抄本的书,因为除了课本很少有别的书。
中国是名副其实的出版大国
崔永元:您今天坐在这里给我们讲图书出版,是多么称职、多么合适,因为见证了中国图书的发展经历。我们现在是不是能说,我们是一个出版大国?
柳斌杰:这个没问题。俄罗斯总统当场说中国是世界上名副其实的出版大国。我们整个出版业,包括新闻报纸这一类整个加起来,总产值达到10800亿元。
崔永元:这是量,如果前面再加个字,质量,您怎么说呢?
柳斌杰:在质上,那是还有提高的余地。
崔永元:您个人满意吗?
柳斌杰:我很不满意。现在我们觉得有几个缺陷。一个是我们参与世界文化竞争,对世界的文明进程产生影响的这种书比较少,因为联合国每年有影响世界的100本书的评选活动,我们中国的书还 崔永元:咱们有书进去过吗?
柳斌杰:现在没有,现代的没有。
为什么中国很难出“大师”
柳斌杰:这是我们觉得比较出来的差距了,再一个现在我们出书的文化品位有所降低。书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一个民族永恒的记忆,如果什么东西留在书上了,就成为历史了。我们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哪来的?书上。如果我们书的文化品位降低了,那么为后世留下的东西,就不会太有价值,所以这一点我不满意。
崔永元:这是不是您苛求啊,我们工作了一天,看看《鬼吹灯》也觉得挺好玩的。
柳斌杰:这个不是苛求,但是我现在理解。
崔永元:图书的多样性。
柳斌杰:一个是多样性,一个是多层次,再加上我们快节奏,大家也喜欢快餐文化,但是其中毕竟要有一部分图书,要保持我们民族深刻的思想,我们的创造,我们的记忆,不能留下,过了百年以后一看这一代人净搞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的祖先留下了《四书五经》,还留下了《永乐大典》、《四库全书》这样的传世之作,古代的四大名著经久不衰,我们这个时代也应该有我们这个时代文化的创造和文化的积累,
崔永元:那您说为什么没有呢?为什么现在一说还是四大名著,那“第五大”就老出不来?
柳斌杰:知识界一直在探讨这个问题,为什么中国很难出“大师”,相当于一个世纪没有世界级的“文化大师”,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因为“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一批老专家浪费了他们有效的工作时间,有一些已经过世了,一批年轻的人没有接续上;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环境,应该说到了能够创造出我们民族文化经典的时候,恰恰这一批人,学养达不到“大师”级的水平,所以很难出现有国际影响的“大师”。[next]
要在内容创新上下工夫
崔永元:也就是说,有很多人和您有一样的心情,为这个事着急呢。这是不是就是我们说的另一个概念,叫出版强国,就是出版大国和出版强国其实还是有差异的。
柳斌杰:那差别大了。就是咱们这个大,是数量、块头大,文化不是比这个东西,比的是它的影响力,比一种文化对世界文明进步的贡献,这是世界评价文化价值的一个基本的标准。所以我们要在内容创新上下工夫。因为文化有个特点,文化是每天创造新的,只有坚持创新,才能走到前面去,所以这一点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有很大的差距。
崔永元:也就是说在出版行业也要提自主创新这个口号。
柳斌杰: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创造民族最新思维的精神成果。作为一个民族,要实践这个东西,思考、认识,你对人类整个的文明进步事业总得有新的贡献,这才是能引领世界文化潮流的一种做法。
出版强国的要素
崔永元:您给我们描述一下,出版强国是什么样,比如我们做到什么程度,就算是出版强国了。
柳斌杰:第一是我们文化的内容在世界上应该是领先的,对人类文明进步事业有引领作用;第二是我们的传播方式是先进的;第三是我们的产业,培育一些强大的市场主体,打造中国的“航空母舰”,这是我一直追求的。还有一条,就是要有一流的世界级的“大师”、人才。在目标方面,我们人均占有的图书量也应该在世界的前列,包括日报的传播量。
崔永元:这个人均占有图书量,您能给我们一个数字吗?
柳斌杰:除了教学用书以外,日常的人自由选择的图书应该平均达到6册,报纸我们计划达到千人130份日报。
开放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崔永元:我说话比较直率,署长,我觉得是不是跟您管得太严有关系,比如你要允许我办4个出版社,6份报纸,8个电视台,12个广播电台,可能就帮助您把这个理想实现了。
柳斌杰:你这是一个误会。就是出版社办得多,报纸办得多,电视台办得多,那就可能发展大了。很早就有人给我提意见,说你全放开,全民都来办,就大发展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呢?因为传媒是一个社会的公器,首先要有社会的公信力,大家要认可,你出的书大家相信,你做的电视人家愿意看,你出版的报纸有人买,要做到这样,必须要集聚一定的人才、一定的实力,才能打造出精品力作。
崔永元:但是其实我们也注意到一些变化,比如有一些民营的出版机构,这些年发展得非常快,包括新华书店主渠道以外的这些图书销售机构,也发展得很快,这是您改革的路数吗?
柳斌杰:是改革的路数,我们改革,首先在两个环节上完全放开了,一个是印刷业放开了,国内外的都可以办,所以中国的印刷业已经成为世界第三。另一个,发行业也是最早放开的,放开以后就有民营的、外资的,我们现在有10多万民营的经营图书摊点,还有50多家外国人在中国搞发行公司。
崔永元:出版呢?
柳斌杰:出版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出版是国营的,现在在出版权方面还没有完全开放,但是现在民营也参与了出版,外国人也参与了出版,他们参加的渠道有这么几个:一是可以进行版权合作,我们邀请外国出版社来出版我们中国的图书,我们邀请外国作者来写我们中国的故事,这个我们是开放的。另外,民营工作室经过实践检验,一些素质比较高的、策划能力比较强的,对图书市场比较了解,而且有创新能力,这样的文化工作室,也跟国有的出版社进行了多种形式的合作。现在很多的畅销书,多出于民营工作室。
崔永元:署长,反正是这样,反正我有一腔热情,那您给我指个路,我从哪儿开始做,要不然我先办个报摊。
柳斌杰:你有这个热情可以办文化公司,可以办工作室,可以办发行公司,都可以。
崔永元:但这不是我的理想,我是直接就想办出版集团。
柳斌杰:办出版集团,那你一下子办不起来。
现在全国有27家出版集团,都是在原来事业体制下的出版社转企改制过来的,目前进一步在整合重组,在跨地区、跨行业、跨所有制的合作,目的是聚合成一批大型的出版传媒集团。我们主张多元化、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我们出版业现在有一大批上市公司,所谓上市公司实际上已经打破了所有制的局限,上市公司的资本可以是外国人的,可以是中国人的,可以是你的,可以是他的。
凝聚力量把中国出版业做强
崔永元:您愿意做个预测吗?什么时候我们就能成为这个出版强国?
柳斌杰:我们打算用10年时间。
崔永元:从现在开始?
柳斌杰:我们做过计算,按照我们现在这个增长速度保持下去,那么加上我们的政策方面、技术方面、整个体制机制方面,能够发生更加深刻的变化的话,我们觉得一定能凝聚力量,把中国的出版业做强。
崔永元:我怎么忽然有一点担心呢,就是您说我们要成为出版强国,我们在纸质书上下了好大工夫,等到20年以后,已经没人看这样的书了,大家已经都改成在虚拟网络上去看书了。
柳斌杰:这个没有关系,载体发生变化是个技术进步的过程,如果说到那一天有了更好的载体,甚至超过了现在的互联网,或者是手机这样的阅读载体,有更新的,它会还要向前发展,这个是无止境的,那么我们技术方面也要跟上。
崔永元:跟上这个潮流?
柳斌杰:跟上前进的潮流。现在世界上几个大的出版传媒集团,已经开始重点转向电子书这种出版模式。像新闻、出版、广播、电视,演艺都是一种文化传播的行业,我们更关注,更看重文化传播的价值、新闻传播的价值。当然,在现在这个新的经济格局下,经济跟文化的关系更加密切,应对经济危机,我们就把文化产业发展作为一个重要措施,在这种情况下,它创造财富、创造经济价值的这一面,才开始被社会所认识。
崔永元:我知道您的博客特别出名,点击率非常高,后面也有很多跟帖和留言,您会有时间去看吗?
柳斌杰:有时间看。
崔永元:他们说得很尖刻,您能接受吗?
柳斌杰:能接受。我们作为政府公务人员,就是要听取群众的批评,听取群众的监督,听取群众的意见,我们应该能够做到这一点。